容翡喝了一口水,杯子离开唇边时,外头进来一人。
此人跟容翡年纪不相上下,穿着打扮俱不同寻常小厮,显然在府中地位不一般。甫一进门,便噗通跪下,重重磕头,额头抵在地上,久久不抬,哑声道:“常德无颜面见公子,公子传唤,方敢来请罪。常德失职,害公子历经此难,实乃死罪!常德愿以命赎罪。日后不能再伺候公子,还请公子多珍重。来生做牛做马,再报公子今生知遇厚待之恩。”
言毕,又是重重一磕,额头即刻渗出血来。
此人名唤常德,自小随侍容翡左右,性稳而聪,甚得重用。跟随容翡多年,潜移默化习得几分真传,办事向来利落稳妥。此番却出了个重大纰漏。
此次容翡暴病,并非偶然,牵扯甚多,其中一环,便是院外受杖刑那三人。其中阿富与阿贵两兄弟,正是前年常德亲自招进容翡院中,近身伺候。
不管阿富阿贵是两年前便有人埋下的暗线,还是近日方被收买,无论如何,人是常德选进来的,又属他管制,他怎样都难逃其责。
“该先剪了你这条舌头。”容翡淡淡道。
常德伏在地上,不敢一言。
“念你跟我多年,你的脑袋暂且先留着,若有下回……”
常德万没想到竟捡回一条命,当即大喘一口,差点晕过去:“万万不敢,绝无下回。谢公子大恩。”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出去,自领三十杖。”容翡道。
常德叩头,忙应是,却听容翡又道:阿贵杖五十,挑了手筋,扔到城外。“
五十杖对青年而言,尚不致死,若挑了筋,扔到城外,是死是活,便看其造化了。
阿贵是那小一点的青年。
其兄阿富脑袋软绵绵垂下,已然气绝。阿贵五十杖后,奄奄一息,口中布巾脱落,几人钳住他手腕,一柄尖刀向下一插,再往上一挑,阿贵发出惨叫,昏死过去,旋即被人拖走。
常德自己趴到凳上,咬牙挨打。
距容翡醒来,不过短短片刻,却是两条人命,废了一人,杖了心腹。观那容翡,却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全不当回事,杀一人两人,对他而言,如捏蝼蚁。
容府众人多少了解自家世子脾性与手段,但这般现场观摩却是头一回。今日所惩治之人皆是府中奴仆,其用意不言而喻。几位姨娘还好,一众下人皆被震慑住,脸色煞白,心有戚戚焉。
常德挨完三十杖,由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过来,在门外磕了两个头,道过两日再来伺候公子,方捂着透出血迹的臀,再被扶着离开了。
其他人也趁机纷纷告辞,走了个干干净净。
明朗也想离开,不停扯安嬷嬷衣袖,安嬷嬷却不让她动,低声道:“走不得。”
偷偷的走,偷偷的走。明朗心中哀叫。
但她身份特殊,能偷偷走到哪里去,想必前脚走,后脚就会被寻到,到时反而有失规矩。
胡医正开好药方,让下人们去煎药,又叮嘱几句,方离开。房中只余容夫人林嬷嬷,明朗与安嬷嬷几人。
容翡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显然刚刚也颇耗心力。
容夫人道:“你的正事办完了,该我的正事了。”
容翡睁眼:“母亲请讲。”
“今日起,至少三日内,你不可再管任何事。唯一要做之事便是好好养病!”容夫人拿出母亲的威严来,正色道。
这话显然在容翡意料之中,他点点头,应承。
容夫人看看容翡,又道:“这几日你依旧在房中静养,由那姑娘陪着。”说着往门口示意。
容翡顺着容夫人目光看过去。
明朗微微一瑟,心里叫道,说不啊,你说不。
容翡一眼暼过,眉头微蹙。
容夫人道:“我知你素来不喜这些“旁门左道”,可这次为娘实在没办法了。且这姑娘合你八字,她一来,不过两日你便醒来,眼下也是,她方进房不过几个时辰,你就醒了……”
容翡缓缓道:“有病吃药,方是正道。”
他确实不喜冲喜这类事,都是些歪门邪道,不知谁发明出来,除了求个心安,并无任何医理可依,曾不知平白断送多少花样女孩儿一生,又惹出多少各种麻烦事端。其弊端不可一一足道。来日待他腾出手来,定要将这些陈规旧俗,歪风邪气好好整顿整顿。
容夫人却道:“药要吃,人也要留,双管齐下,。”她竟是难得的强硬,坚持道:“你就算不喜,也暂且忍着。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我实在吓怕了,你若再……我可怎么办?我的身体,你是晓得的。怕是要先你而去了……”
说着,又红了眼圈。
容翡:“母亲言重了。”
容夫人拭泪:“你要再出一点问题,我可怎么向你父亲交待,向你祖母交待,向容家列祖列宗交待……”
林嬷嬷忙道:“太医说过,夫人万万不可再伤心难过,伤眼又伤心,快莫哭了。”又对容翡道:“公子便答应夫人吧,夫人实经不起折腾了,这些天真是心力交瘁,不过强撑着而已。这冲喜娘子之事,夫人难道还会害你,哪怕只求个心安,公子就听夫人一回吧……”
容夫人红着眼,不住掉眼泪。
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纵是容翡,面对母亲的眼泪,也无法完全无动于衷。况,母亲鲜少如此,这回恐是真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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