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神奇的事。自容翡说过这话后,明朗倏然感觉房中凝滞的气氛随之一松,先前感知到的那种恐惧随即亦没有那么强烈了。仿佛就像容翡的杀戮之气很可怕一样,他的承诺亦同样可靠,一旦说出,便定算数。
明朗殊不知,此正是容翡这种人真正可怕之处。
喜怒内敛,工于心计。无论他们想叫一个人恐惧,害怕,不安,还是开心,高兴,舒服,都能恰如其分的达到效果。鲜少有人能轻易牵动他们真正的情绪,他们却总能直指内心,掌控全局。
容翡说完,便不再理明朗,喝完水,径自回到床上躺下。
明朗放松些许,却也未完全放松,容翡身上的杀戮之气已然消失,却依旧有种上位者的不怒自威。她站在那门边许久,腿实在酸了,等了一会儿,见容翡似已入睡,终忍不住轻手轻脚,移向桌边。
房内重归俱寂,前两日,明朗尚且能自在的走来走去,如今却是不行了,只好呆呆的坐着。
换做以前,定会觉得有些憋屈,无趣,一刻也坐不住。然而在明府的一年多里,性子磨炼了许多,曾经的活泼慢慢萎缩,变成了一个可以耐得住寂寥的小姑娘。
明朗与容翡,一个坐,一个睡,倒也相安无事。她在这寂静中心绪渐渐平息下来。
午食送来。
今日明朗也挂了伤,饮食便清淡许多。仍旧是四碟,以素菜为主,并一盅萝卜骨汤,一碟酱瓜。
明朗看到食物,心情登时又开阔许多。没有什么是一碗美食不能解决的,一碗不行,那就两碗。
于是明朗便吃了足足两碗。
容翡面前只有一碗清粥,清水如镜,映照着他瘦削的脸庞。
房中只有一张桌子,两人自然是同桌而食。起先明朗颇有些拘束,小心翼翼,后发现容翡随意自如,根本视她为无物,她也就慢慢不那么紧绷了。想来如容翡所说,只要不吵不闹的,他便懒得管。如此倒也不错。
容翡许久未进食,身体尚不适应,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遂放下筷子,叫人收拾走。
明朗安静的咀嚼口中食物,两腮微鼓,像一只进食的小松鼠,心道:好浪费。
她自小养成不挑食,食必尽的好习惯,能吃多少便吃多少,不节食,亦不浪费食物。每日饭菜亦大致依据她这个年纪的食量而来,明朗将饭菜吃的干干净净,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
侍女这两日早已习惯,见怪不怪,摞了碗筷便走。
容翡尚且第一次见到这种吃法,意外的扬扬眉。
饭后不久,侍女再次进入,这次送来的东西,却叫明朗霎时一腔愁绪。
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可怕的力量,远远闻之,令人欲呕。
明朗自病后,不知喝过多少各种各样的汤药,一直不曾打败它。这世上怕是没有不怕它的人吧。每次喝药,简直如同酷刑。
一大一小两只药碗,分放容翡与明朗面前。
“我也要喝吗?”明朗心存侥幸。
侍女答道:“是呢,姑娘。夫人特地嘱咐太医开的药方,有祛瘀活血,安宁心神之用。”
好吧。
“有糖吗?”明朗只好问。
“有的。”侍女忙去取了一盒糖果来。
明朗拿了一粒,想了想,又拿了一粒,轻握着,放到桌子中央,看看容翡,意思是,给你的。
容翡那表情,似笑非笑,睇了那糖和明朗各一眼,不予理会。
他端起汤药,微低头,轻吹了两口,仿佛在茗茶,随即微一扬脖,慢慢的一口一口饮尽汤药,从始至终,神情不见一丝变化。
明朗简直瞠目结舌,第一次看到喝药喝的如此云淡风轻,平静从容,甚至称得上优雅之人。
难道这药不苦?
明朗疑惑低头,嘴唇微抿了一点,舌尖舔一舔……明明就很苦啊,苦死了。可不得不喝,最终还是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胡乱灌了下去。
好苦好苦……
明朗使劲漱口,赶紧将糖粒塞进口中,再看容翡,依旧姿态从容,不紧不慢的含了口水,再慢慢吐出。
……真的是太厉害了。明朗几乎要产生崇拜之情了。
喝过药后,再无事可做。
容翡卧床太久,虽精神不济,却不想再躺着,便坐在桌前,一手撑在额头,闭目养神。
明朗含着糖,也静静的坐着。
她本有午后小睡的习惯,此刻便犯了食困,再加上药效,不过多久,便困意上涌。
明朗眼巴巴看着她的睡榻。若容翡到床上睡下,她便也可爬到榻上躺下。可容翡既坐着,她于这么一个陌生男子面前横躺着,实为不妥。
基本的礼数她还是懂得的。
明朗努力的撑着。
房中桌凳俱是成人样式,明朗身形暂还未跟上年纪,坐那凳上,脚尖微微悬空,轻轻的一晃一晃,晃着晃着,便静了,忽一顿,仿佛醒来,又轻轻晃起来……
不要睡不要睡。
明朗一手撑住下巴,努力睁眼,然而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随风飘远,远到十万八千里之外,落到万里晴空中悠然的云朵上,飘飘然……
蓦然,明朗感觉手臂一软,紧接着嘭的一声,下巴在桌上重重一磕,她一惊,刹那醒来,本能的想要挽救,却业已太迟。只觉身体重心一歪,哐当一下,摔倒在地。
明朗惶惶然坐起,双目圆睁,犹在迷糊,不知发生何事。
不知哪里好痛。
明朗一抬头,撞见容翡的目光。他的眼睛清冷如月,此刻却难掩愕然与意外,显然也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幕怔住了。
明朗刹那间明白发生了何事,一时间,一些画面与话语纷纷涌入脑中。
她蓦的爬起,往后仓促退了两步,身侧双手不自觉攥成拳头,红着眼大声道:
“我不疼!”
“我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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