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 谭氏终于回到京城。
数月未见, 她头上银发又添了许多, 眼角皱纹愈深, 更见老态。伽罗虽派了人沿途照顾, 毕竟担忧路途遥远, 谭氏身体抱恙, 哪怕途中收到过数封谭氏报平安的家书,也始终悬心,直至此刻见她归来, 才松了口气。
深冬严寒,天阴沉沉的似欲下雪,祖孙俩对坐在芙蓉陵的会客厅中, 因无外人, 遂围坐在炭盆旁边,烤了栗子慢慢剥开来吃。
谭氏这趟南下, 不止收了高探微骨灰瓮, 也往淮南去了一趟, 瞧那几个孙女。
她虽非高探微原配, 在淮南时也甚少过问家事, 待几个孙女却颇用心, 祖孙感情不错。因伽罗的两个舅母都是出自淮南大户,即便舅舅受责,女眷倒还有安身之处, 各自投奔在外祖家, 纵然不似旧时风光,衣食住行仍旧方便,一位表姐已然出嫁,另一位正自备嫁,门户虽不高,却也是富贵人家的少夫人。八月里听得高探微丧讯,婚期不得不推迟,男方倒也没异议。
还有位跟伽罗年龄相仿的表妹,原本婚事将定,待伽罗成为太子妃的消息传至淮南,便有人闻风而动,求者如云。那位舅母委决不下,尚未定论。
谭氏说起这些时,眉目中稍露担忧。
“先前高家坏了事,人人都道会一蹶不振,婚事上难攀官家,只能靠从前的底子撑着。听说你竟成了太子妃,你两位舅母跟前就又有人去卖好,她们打的主意,你自然明白。”谭氏拿火钳拨出一枚栗子,夹起来放到旁边盘中,“不等你的表姐妹们出阁,待明年秋试时,怕也会有人拿着旧日情分说事,来摸索门路。往后这种事会愈来愈多,你这儿可得稳住,不能出岔子。”
“这事我会留意,不给人把柄。”伽罗颔首,又笑了笑,“父皇正愁捏不住我的把柄,我哪敢去犯忌讳?连表哥和父亲的事,我都没跟殿下求过半分。”
“他们有才干,只消不受欺压构陷,自能有锦绣前程。若是真才实学的,能给朝廷举荐贤才,也是恩德。怕的是有人腹中空空,却借着你的名号乱攀扯交情,去糊弄那些掌事的官员,你这儿却不知情。我是白嘱咐一句,你须多留意。”
“外祖母放心,我不会含糊。前阵子就有人冒充父亲故交,想在命案中徇私,若非殿下提起,我竟不知情。”伽罗抿唇,睇了眼门外,“岳姐姐消息灵通,我也吩咐过她留意,倘若有这种坑蒙拐骗的事,自当惩戒。”
谭氏听罢,稍松了口气。
这回高探微被查,一则是有端拱帝的旧日仇恨,再则是为官时不防备,被门下故吏远亲假冒其名枉顾法纪,御史捉住了把柄参奏不止,他没半点分辩的余地,端拱帝处置起来,名正言顺。
伽罗地位愈尊荣,这种事更需谨慎,免得哪天端拱帝借机发作,谢珩想维护都难。
祖孙俩慢慢剥着吃完半盘栗子,外头果然下起雪来。
谢珩归来时,听说谭氏在客厅中,竟亲自冒雪而来,令谭氏受宠若惊。
三人说起伽罗有孕的事,因南风早故,傅老夫人跟伽罗又没半点亲情,如今留在伽罗身边的除了岚姑外,余下的皆是东宫女官侍女。这些人固然会恭敬伺候,饮食起居也有药藏局盯着,毕竟无法照伽罗情绪。因谢珩日益忙碌,特地请谭氏留住东宫,照料陪伴伽罗。
谭氏欣然应允。
*
深雪过后天气愈发寒冷,直至除夕临近,才算是回暖些许。
伽罗有谭氏和岚姑陪伴在侧,又因傅良绍年节归来时常来东宫,养胎甚是顺心。端拱帝那里虽未能请太上皇离开赵州,趁着这闲暇,除了扫清徐公望余孽,也将宫廷内外整顿一番,以国库空虚之名裁撤了禁军十中之一,卫军虽少了许多,却也剔除异心,宫廷防卫更加牢固。
到二月初时,太上皇筹备了近半年,终于由赵州田锐誓师祭旗,以讨贼之名起兵。锦州都督迅速响应,扣下当地刺史,除此之外,唯有毗邻赵州的怀州都督应召。不几日,虎阳关外传来急报,说北凉鹰佐再度率军南下,侵扰边关。
朝堂之上,气氛为之一肃,谢珩和端拱帝却颇沉稳。
掌政之后,父子二人除了铲除徐公望,收回权柄外,亦有许多精力,放在军政之上。两年时间足够喘息重振,虎阳关有蒙旭镇守,又有西胡牵制,鹰佐未必能占到便宜。
赵州田锐虽有怀州都督响应,却未必能得民心,即便有太上皇坐镇,端拱帝也不以为患。最让人头疼的却是锦州的守军。
锦州地处西陲,地势险峻复杂,易守难攻。其守将邓统是太上皇的心腹,盘踞锦州多年,与蒙青等江湖草莽狼狈为奸,对谢珩父子连阴奉阳违的姿态都摆不出来,数次违抗旨意,使得政令难以推行,几乎自成天下。
且锦州自古富庶,因民风彪悍,钱粮充足,军力甚强。端拱帝有心剿除,虽师出有名,却碍于其地势,不愿平白折损兵力。
这回太上皇起兵,邓统率军出了锦州,无天险拒守,于谢珩而言,也算天赐良机。
父子商议过后,虎阳关仍有蒙旭镇守,再调近处折冲府兵力支援。赵州和怀州是内患,不急着去平定,只令沿途都督加紧防卫,固守城池,不令百姓受灾。锦州那边却不能放任,由谢珩亲自出马,带左右骁卫将军及数名能征善战的将领,持兵符赶去,趁毒蛇出洞之际,将其一举斩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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