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门发出“吱呀”声响, 十五岁的谢知意正就着微弱的烛火读书,听见动静抬头朝门口看去,见母亲提着一只篮筐走进来,忙起身去接:“这是什么?”
母亲掀开篮筐上面的粗布, 笑道:“这是娘从附近农家买来的新鲜鸡蛋,你下回带去连家堡送给先生尝尝,跟着他读了那么久的书,他却连束侑都不曾收过, 咱们手里再紧也要表表心意才是。”
谢知意看看母亲因辛劳而粗糙的手,抿紧唇, 沉默地接过篮筐, 涩声道:“好。”
母亲怕影响他读书, 只叮嘱两句就转身离开。
谢知意将篮筐小心翼翼放到床底下, 看看外面天色已晚,就收了桌上的书准备歇息, 正铺被时忽然听见门响,以为是母亲去而复返, 刚要回头, 冷不丁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迅速捂住自己的口鼻。
谢知意惊得瞪大眼,用力挣扎。
“嘘——”一道低沉的嗓音贴着耳朵传来, “别出声, 我没有恶意。”
谢知意大气不敢喘, 仍想挣扎。
那人忽然将他抱住, 他只觉天旋地转,等回神时人已经躺在了榻上,而那人竟躺在了床榻里侧,一只手牢牢箍在他的腰间。
谢知意惊得非同小可:“你想做什么?!”
“嘘——”那人翻身压在他身上,一只手将他的嘴捂住,让他出不得声,随即凑近了小声道,“事出紧急,借你这里躲一躲,我并非恶人,你不要出声,我不会伤害你的。”
屋子里光线昏暗,此人又生得健硕,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他颤着眼神与此人对视,黑暗中只看见一双精气十足的明目,五官却辨认不清,鼻端隐隐有血腥味飘来,他闻得心惊,根本分不清此人是善是恶,却迫于威慑不得不点头。
捂在嘴上的手松开,那人嗓音里添了笑意:“多谢!”
说话间,外面传来喧哗声,窗上映出影影绰绰的火光。
“进去搜!”
“是!大人!”
谢知意听出是官差的动静,惊讶地看向上方的人,那人飞快地掀开被子将两人罩住,俯身贴在他耳边语速飞快道:“我杀了人,杀的是朝廷命官,那人与我有血海深仇,并非善类,你若信得过我,就替我掩护一二。”
谢知意怔了怔,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此时官差已经走进这座小院,谢知意听见被惊动的母亲开门出去,忙低声道:“我的性命捏在你手中,不信也得信,自会替你打掩护,你……你先下去。”
那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压在他身上,忙翻下去侧躺到里侧。
谢知意松了口气,飞快地脱去外衫,在官兵破门而入时故作迷糊状从榻上坐起身,随即瞪大眼,一脸惊怒:“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们闯进来的?”
官差和躲在里侧的人因他这语气齐齐愣住。
谢知意一脸怒容地从榻上起身,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不着痕迹地扯了扯被子将里面的人藏好,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份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书摊开在官差眼前,冷笑道:“再落魄也是龙子凤孙,这地方岂是你们说闯就闯的?都给我出去!”
官差们大吃一惊,为首之人立刻换了副面孔,边躬着身不住请罪,边领着人退出门外。
谢知意沉着脸走出去:“出什么事了?”
屋子里的人躲在被窝中暗自咋舌:龙子凤孙?这家徒四壁的,怕不是前朝的龙子凤孙吧?
外面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官差们到底没有再进来搜查,很快就举着火把离开,谢知意又安抚了母亲一番,这才转身进屋。
不速之客已经掀开被子坐起来,谢知意关上门,冷不丁跟他目光对上,有心请他离开,话还没出口,却见他面色苍白,忽然直挺挺倒下去。
谢知意吓一大跳,忙跑过去查看,这才发现他的外衫已经被血浸透。
鲜血渗进被褥中,蜿蜒而下,滴落到地上,刺目的血红直冲眼膜。
天旋地转,谢知意惊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
夜色如旧,那人还在身边,只是床塌不再是那陋室中的床塌,而他也已不是十五岁的少年。
他怔怔坐起身,就着窗外洒进来的月色与宋铎四目相对。
宋铎一直未合眼,在他惊醒的瞬间就忍不住扑过来,眼底关切无处遁形、难以掩饰。
谢知意看着他,心中的委屈铺天盖地袭来。
初见时谁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那时宋铎为了躲避官兵,在他家中住了好些日子,二人朝夕相对,就连夜里都同榻而眠,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床榻,不得已而为之。
后来宋铎养好了伤,也避过了风头,半夜里不辞而别,只临走前往篮筐里放了一张纸条——“今日是我生辰,顺走你一颗鸡蛋,就当是你送我的生辰贺礼。”
他拿着那张纸条,默默看着上面的字迹,想着宋铎偶尔的暧昧亲昵之举,头一回感觉到委屈。
本以为再也不会相见,可没想到不过几日,两人就在连家堡碰上了,到那时他才知道,此人名宋铎,是连家堡的镖师,之前他在连家堡出入多次都没见过宋铎,是因为宋铎一直跟随连慕枫深入南疆,这次回中原是为了给家人报仇,这才有了他们的不期而遇。
只是宋铎明白了他的身份后,再不似之前那般随意,每回见到他都循规蹈矩,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第二回感觉到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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