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的城墙被攻破的前一个时辰, 蒋正叫人捆着安老四, 带着自己的细软和家人准备跑路,已经来不及向朝廷求援了, 他得活命,却又不觉得自己被高邮的人抓住后会有什么好结果,一家子花了一个时辰商量, 一个时辰收拾, 最后一个时辰才用来跑路,就连常熟最后的兵力,都被蒋正召集到自己身边, 保护他离开常熟, 逃往湖州。
这么多人, 叫蒋正即便逃也逃得引人注目。
已经冲进城内的陈柏松和朱元璋互看一眼。
“驾!”
两人几乎是同时策马,身后的骑兵也跟着冲过去。
谁拿下蒋正, 谁的功劳就更大。
他们根本不用思考, 身体就已经先行一步。
“快走!”蒋正坐在马车上,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着前面赶车的马夫大喊, 他的父母也在车上,两个老人倒显得格外冷静。
蒋父说:“叫他们停下吧。”
蒋正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上一任同知,也是如今蒋家的当家人,他有十二个儿子, 最终却选择了蒋正这个姬妾生的儿子继承自己的位子, 他以为这个儿子有野心, 有胆量,却万没料到,这样一个儿子做同知是够了,却做不了更高的位子。
有野心不是错误。
错误的是,他的智力不足以匹配他的野心。
蒋父叹了口气:“跑不掉了,我们投降吧,现在献城,说不定还能保住蒋家。”
蒋正:“爹!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一定会杀了我!”
蒋父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和自己长得很像,他终于说:“就算你我都死了,只要能保住蒋家的一丝血脉,就值得。”
“和家族相比,我们的存亡,并不重要。”蒋父对车夫喊道,“停车。”
车夫也很慌乱,也很害怕,但也只能停车——他并不会反抗主人的要求。
蒋正扑过去保住蒋父的腿:“父亲!我不想死!”
他涕泗横流,鼻涕糊了满脸,他从未这么狼狈过。
蒋母这时候拉住了蒋父的手,冲他笑了笑:“难得跟你一起出来。”
蒋父看了眼自己的老妻,自从年过三十以后,他就跟老妻相敬如宾,更爱年轻的美人,但如今生死存亡之际,陪在自己身边的却只有她,蒋父叹了口气:“是啊,许多年了。”
蒋父拉着蒋母的手,一起走下了马车。
蒋正趴在马车里痛哭。
他的全身都在发抖。
他能听见敌人的马蹄声。
蒋正艰难的爬起来,双腿发抖的下车,站在父母身边,他是蒋家的儿子,他流的是蒋家的血,为了家族,他不应该吝啬自己的性命。
“爹。”蒋正抓住老父的胳膊。
蒋父:“儿啊,时也命也,强求不得。”
他话音刚落,朱元璋和陈柏松已经带人冲了过来,两方人马对峙,却还没有打起来。
陈柏松率先喊道:“蒋同知何在?!”
蒋父拍了拍蒋正的胳膊,蒋正深吸一口气,他抬头看着马上的男人,用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开口说道:“我乃常熟同知蒋正!”
旁边的朱元璋举起弩,射穿了蒋正的胸脯。
看着那支箭飞射过来,蒋正根本动弹不得,他想要逃,但是脚就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他的眼睛睁大,呼吸急促,然后——他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低头就看见了自己胸口的箭,向后倒下去。
此时朱元璋才对保护蒋家的士兵说:“缴械跪地不杀!”
士兵们互相看看,直到有一人跪下,这才如风吹麦浪般跪了一地。
只有蒋父和蒋母还站着。
他们甚至没有去看倒下的蒋正哪怕一眼。
“不知将军名讳。”蒋父拱手做礼。
朱元璋牵着缰绳:“某乃南菩萨座下,朱元璋。”
蒋父整理衣冠,和蒋母一起对着朱元璋与陈柏松缓缓拜服,行了一个大礼,他的头趴在地上,说道:“还请朱将军放蒋家其余人性命。”
朱元璋冷笑:“若是蒋大人早些献城,我主还能留他一命,如今放了将家人,日后得放多少人?”
蒋父没有抬头,声音颤抖地说:“还请大人放过稚子!”
朱元璋和陈柏松互看一眼,陈柏松下令道:“将家人,无论老幼,就地格杀。”
自始自终,蒋父都没有抬起头,他只能无声的流泪。
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他们只看到了朝廷,却没有看到高邮,他们的野心最终把蒋家全毁了。
他的耳边是族人的惨叫和求饶声。
他的曾孙们还是懵懂稚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哭喊。
地上染满了鲜血,蒋母冲蒋父说:“妹妹们都走了。”
蒋正的妻室们被蒋母叫人围在老宅里杀了,只有两个怀孕的被她嘱咐别人带走,没有跟着他们一起逃。
蒋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蒋家没有死绝!他们还有血脉!
蒋母笑着说:“我总骂你老不死,眼下看着真要死了,又有些舍不得。”
蒋父:“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你。”
蒋母朝他笑:“夫妻之间,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出嫁前,我娘对我说:“你出嫁以后,与你夫君福祸相依,生死与共才是为人妻的本分。”,我们下去之后,我去见公公婆婆,也能说一句无愧于心了。”
两个六十多的老人互看一眼,嘴角带笑,从容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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