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暮夏,残云收去夏暑,眼见着就一更天了,夏虫仍躲在树梢里扰人清净,叽叽喳喳叫个没完没了,汴京城内北街的卫国公府内院疏月堂里,三三两两的仆妇丫鬟一手提着烛火,一手提着衣裙,压着步子,做着驱虫的活当,小心翼翼,唯恐扰了堂里那位姑娘,只这蚊虫哪里如人那样的大物好驱,偏生堂里那位姑娘娇养着,安置时最怕这些个蚊虫,每年夏天,她们没少得做这繁琐之事。
疏月堂内,明烛摇曳,静如落雪,隔着内外两室的卷帘被放下来,外室只见得两位身着月白和紫罗衣裙的妙龄女子拾掇着案桌下堆着些没无甚章法的素笺。
忽听得沉重的急促碎步在堂外渐行渐近,两位丫鬟对视一眼,轻放下素笺,直起身,提着衣裙压着碎步,快步走到门口。
一见,来人果然是卫国公府的大管家福叔。如此沉厚的脚步定是外男无疑,疏月堂无男仆当值,能入疏月堂的除了主君和大公子,便只有这位大管家了。
着紫罗衣裙的丫鬟对着福叔福了福身:“福叔夕食急来,不知何事?”
福叔上了年纪,两鬓斑白,此时借着空当喘了口气,平复下来才缓缓说道:“紫菀丫头,平安伯夫人来了,约姑娘在外厅见。”
着紫罗衣裙的姑娘名叫紫菀,是疏月堂的一等女使。
平安伯夫人姓付名敏芝,卫国公夫人胞弟的独生女,与疏月堂里的那位姑娘乃表姊妹关系。
紫菀颔首,轻蹙了下眉,这平安伯夫人寻自家姑娘向来是直往这疏月堂里来的,何时何事要在外厅见了?还掐在这个时间点来?这天都快黑了。
紫菀和另一个着月白衣裙的丫鬟——白兰一齐进了堂内,撩起珠帘,见到榻上睡着的姑娘,只身上搭了件薄被,芊芊玉手捧着本书本子搁置在中腹,青丝如垂柳,从塌上泻下,白皙清透的面容如凝脂玉般,透着柔和恬淡。
今儿晌午过后,姑娘刚用完午膳,藏玉书铺便遣人送来了最新的话本,姑娘接过话本就开始捧读,直至夕食,紫菀和白兰去了厨房为姑娘预备晚饭,回来见着她们家姑娘在榻上眯着了,两人没敢打扰,只吩咐下头轻声些,任姑娘睡着。
“姑娘,姑娘。”
邓惟余在紫菀的轻推细喊中转醒,眼眸如雾,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白兰扶着她坐直身子,紫菀蹲在脚边轻到:“姑娘快些清醒,平安伯夫人在外厅等着姑娘,怕是有急事。”
邓惟余揉了揉眼睛,迷糊地思虑着这平安伯夫人是何人?哦,是自己的表姐付敏芝,可真是睡糊涂了。
白兰看了眼她,心领神会地起身为她添了杯茶。
邓惟余喝了口茶,神回了大半,看向窗外已经黑了的天:“什么时辰了?”
白兰:“一更了。”
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想着紫菀刚才的话,她起身坐在妆台前:“快为我理理,不用讲究,敏芝这么晚来必有要紧事。”
紫菀早在状台旁候着,替邓惟余挽了个最简易的发髻,选了只邓惟余常戴的步摇给她戴上。
整理好仪容,邓惟余大迈着步伐出疏月堂穿过回廊一路往外厅赶,紫菀和白兰在后面险些追不上她。
付敏芝垂首端坐在外厅,听见轻盈又急切的脚步声料是惟余赶来了,立刻起身,走到门口见到邓惟余时膝窝一软,差点扑在她怀里,憋红了的眼眶在见到她的刹那就落了泪,泪珠如断线的玉珠,大颗小颗地往下砸。
邓惟余忙扶住付敏芝,从小到大她何曾见她这心宽活泼的表姐有如此凄凄模样,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表姐莫哭,这是出了何事?”
“遥遥......”付敏芝破碎地喊出邓惟余的小名。
“你跟我去个地方。”付敏芝不说何事,只扯着邓惟余手腕往外走。
卫国公府外院暗角处停着一黑影,见邓惟余此时还要出外门,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邓惟余坐在付敏芝的马车上,撩开帘窗看了眼外面街道,哪怕已经是一更天了,汴京的夜晚也是华灯宝炬遍地,月光花色,霏雾融融,深坊小巷,开门迎客,景色浩闹,不觉更阑。
与这香车里凄凄哎哎的氛围截然不同。
付敏芝脸色苍白,眼眶里蓄满了泪,问她出什么事儿了她摇摇头,垂首漠然,邓惟余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试图给她个支撑:“表姐安心,遥遥陪着呢。”
付敏芝是姐姐,邓惟余是妹妹,可出了事倒来寻她这个妹妹,像是无人可依竟只有她了一般。
思虑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喊道:“夫人,邓姑娘,逸情楼到了。”
邓惟余先一步踩着马墩下了车,看向面前的建造,门口牌匾上写着“逸情楼”三字。
原来是年前新开的酒楼。
邓惟余在一旁伸出手,欲扶表姐下马,然而等了一会儿马车上迟迟未有动静,她抬眼望去,只见表姐没气力地坐在马车上,绞着手帕,望着逸情楼,脸上流露出痛心与恐惧之色。
邓惟余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表姐为何露出如此神情,却异常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眸,颔首,向她伸手:“表姐,到了。”
在邓惟余的眼里,好像没什么事可惧。
付敏芝看向她,迟疑一瞬后握住她的手,随她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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